今天是:
散文
母亲的三次上门
时间:2024-03-11  作者:  新闻来源: 【字号: | |


散文

母亲的三次上门

母亲又来了。她送来的是一个铁皮饭盒和一小袋佐料。铁皮饭盒共两层。一层装的是冰糖蒸梨,另一层是她包的鲜肉抄手。佐料是葱花,撒在煮熟的抄手里,提高美食的鲜度。

这是我感染新冠病毒、独自居家隔离以来,母亲第二次上门来送东西。与第一次一样,她围着白围巾,戴着白口罩,站在门口,没有进屋。她告诉我,冰糖梨要趁热吃,润肺效果会更好,抄手是现包的,共三十个,可以分两顿吃,吃完了,再给我送过来。话很简单。言毕,她转身下楼,离开了。

2022年12月中旬,我不幸阳了。我主动把自己隔离起来,生怕把病毒传染给年迈的父母。之前我一日三餐,除早饭、午饭在单位吃以外,晚饭均到父母家里吃。染病后,再也不敢回家了。为了不让父母担心,我先隐瞒了病情,找种种借口不回家。后来实在瞒不住了,只好向父母说了实情。

不出所料,一开始父母很震惊,不过,他们很快冷静了下来,问我,吃什么,有药没有,还缺什么。我电话告诉他们,我托人买了大米和蔬菜,食物已经够了,去医院发热门诊看病的时候,大夫已经给我开了药,我现在不缺任何东西。为了防止他们来看我,末了,我专门叮嘱他们,你们是老年人,身体不好,很容易遭受病毒的侵害,特殊时期尽量不出门,尤其是别上我这里来,一定要记住啊。

父母嗫嚅着,在电话里勉强答应了。

发烧、头晕、嘴干,我的症状与之前听闻的几乎一样。生病三天后,我体温渐渐正常,虽然还痰缠喉咙、咳嗽不止,但可以起身下床,蹒跚走动了。我情绪低沉,在书架上抽出了几本书,东翻一页,西翻一页,打发病中漫长、无聊时光。

我的住处与父母的住处相距较远,父母到我这里来必须乘公交车,跨过半个城市才能到。刚开始,父母确实不上我这里来,但是电话却从来没有停过。尤其是母亲,她隔一会儿打一个电话,隔一会儿打一个电话,问的都是“胃口如何?”“咳嗽好点没?”“吃的什么?”等琐碎问题。以前,我总觉得母亲记忆力不好,说话重复、絮叨,跟她通电话时我有时候很不耐烦,会提前挂掉电话,惹得她很生气,埋怨我对她不尊重、不礼貌。现在不同了,我独自在家,屋里安静得像个荒山野庙,而我生活在“青灯古佛”边,日子单调枯燥,毫无生趣,这时候再听母亲那些琐碎话语竟也不觉得啰嗦了。我不禁感叹,环境不同,心境也变了。

一天,我翻到了某文史专家写的《载沣传》。书中写道,1908年11月13日,三岁的小溥仪被慈禧一道懿旨宣入紫禁城,送宫中交由皇后教养。溥仪的生母瓜尔佳氏虽然料到了母子从此后很难再相见,然而却把骨肉分离的悲剧看成了飞来鸿福而兴奋得全身颤抖、泪流满面。后来事实证明,溥仪在宫里高墙大院内生活得并不快乐幸福。亲情的缺失是他不幸的重要组成部分。这一对比,我突然觉得,我的生活虽然普通平凡,但却踏实、实在,尤其是有一位一天到晚都在关心我、爱护我的母亲在身边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福气。

正当我读书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,“咚咚咚”门被敲响了。我戴上口罩,打开门一看,站在门口的是母亲。她把一个沉甸甸的塑料口袋塞到了我手里,说里面是新鲜蔬菜和我喜欢吃的肉汤圆。我吓了一大跳,不是叫她不要来的吗,怎么还是来了?来不及过多交流,母亲主动关了门,转身走了。隔着房门,我听到了她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……

几天后母亲第二次来了,带来了蒸梨和抄手。我摸了摸铁皮饭盒,是温热的,于是找来勺子,拧开盒盖,准备品尝。冰糖梨,梨肉雪白,晶莹剔透,非常好看。但梨水并不是纯甜,而是甜中带麻,有花椒的味道。冰糖蒸梨放花椒,让人感觉奇怪。我打电话问母亲缘由。她说,她听一个远在重庆的亲戚讲糖水梨中加点花椒润肺效果更明显。对这个奇怪“单方”,母亲虽然将信将疑,但还是去买了梨,去核切成瓣,用文火蒸好后,拎着盒子,热气腾腾地给我送了过来。

不能再来了。我反复叮嘱母亲,公交车内人员多,流动大,又是密闭空间,人容易被感染,很危险,千万别来了。电话那头,母亲答应了,叫我多保重身体,安心养病。

时间一天天过去,朋友圈一个个“阳人陆陆续续“杨康”了。感染一周后,我去测了核酸,结果令人沮丧,阳性。朋友圈里的“阳”人一般感染新冠一周后痊愈,有的时间甚至更短,怎么到我这里情况就不同了?我越想越担心,越想越苦闷。《载沣传》不看了,我换成了《王维传》,希望“诗佛”作品里的那些明月、清泉能够涤荡胸里的烦躁,我的核酸检测码尽快由红转绿,从而解除隔离,恢复健康和自由。

母亲的电话依旧不断,她从对话中听出了我的担忧和不安,继续安慰我,别急,会好的,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……

有一天,我的门再次被敲响。开门一看,还是母亲,一个瘦弱的老太太。这是她第三次来。她塞给我两盒药,跟我说,这是她找大夫开的,赶紧吃吧。说完,关上了大门。隔着一扇厚厚的铁门,我问母亲,怎么去医院了?她回答道,你咳嗽那么久了,不吃药可不行。现在在医院感染的患者很多,你戴口罩没?我问她。戴了,你放心吧,母亲宽慰我。

又过了好几天,我从“羊圈”里走了出来,终于可以与家人团聚了。回家后,我才知道,母亲第二次给我送食物后也发烧了,但万幸的是病症不重,并且很快康复了。我在隔离期间,她没把这个事情告诉我,她怕我为她担忧。

作者:四川省自贡市沿滩区人民检察院 伍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