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说,父亲是伟岸的,父爱如山!
我想说,父亲就是父亲,一切尽在不言中!
印象中,我的父亲生性忠厚,讷于言而重于行。他已离开我们10多年了,母亲也走了好几年。
春节期间,我们从海南回来为他们祭扫。凝望那泛旧的墓碑和墓前的松柏,远眺青山岭的青山绿水,父亲母亲那些久远的往事,陆陆续续浮现在眼前。他们的音容笑貌,宛如昨天。特别是父亲那慈眉善目的脸庞,他那平淡真实人生的点点滴滴,在心头久久萦绕。
这么多年了,忙碌于工作,忙碌于奔走,没有写过一篇祭奠他们的文字,心中生下许多愧疚之情。祭扫回来,我轻轻掸去记忆上的封尘,对父亲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。但又几次提笔停笔,才写下这段文字,就作为儿子对父亲、母亲的怀念和孝心吧!
父亲自小多难。从我记事起,就知道我的祖居地在仙滩(即现在的自贡市沿滩区仙市古镇)。那是一个有着传奇色彩的千年古镇,是自贡千年盐运的重要水码头,至今依稀可见那个时候市井繁华、漕运兴旺留下的岁月痕迹。父亲出生在镇上一个从文从医世家,他在家中是老幺,上有两个哥哥、三个姐姐。那时,我的祖业是仙滩一带开私塾和中药铺(上世纪五十年代公私合营为仙市医院)的。父亲从小就得祖父和大伯的宠爱,几岁时就跟他们读书、抓药、学医。后来虽弃医从商,但仍旧略懂一点看病拿药的道理。可惜好景不长。十来岁上,祖父早亡。祖父去世后不久,他又生了一场大病。那年盛夏,他读书回来,一路小跑,大汗淋漓,酷热难耐,一头扎进滏溪河里,差一点命归黄泉。这次大病,使父亲的身体受到极大伤害。病愈后,13岁那年,受祖父的一个朋友热心举荐,父亲独自一人漂泊到重庆冠生园当了一名伙计,当了一名童工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,身在他乡,远离亲人,其艰难困苦,可想而知。后又辗转到成都冠生园,直到四川全境解放。1950年,父亲在阔别家乡多年后,才重新回到自贡富顺。先在沿滩税务所当税务员,后来调到富顺县花纱布公司作职员,再后来到县食品公司任股长,一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退休。父亲的一生,是几经磨难、勤劳朴实的一生,也是任劳任怨、与世无争的一生。虽然他是一个普通人,却给我们留下了一份珍贵的精神“家产”。
父亲是一个慈善之人。经历那次受震和众多艰难之后,他一直长得比较清瘦,个头不算高,不过身体还行。除了偶尔痔疮作祟,常年也无大病痛,精神矍铄,乐观豁达。在我的印象中,他没有什么脾气,面慈心善,待人和气。工作认真务实,巴心巴肠,处事公道正派,是那种不急不燥、不愠不怒的性格,单位的同事、包括母亲医院的医生们都说他是一个公道人。母亲与他不一样,她的性格就像她的职业——富顺县人民医院助产士,快人快语,精明能干。有时候母亲会风急火燎、唠叨几句,他都会用沉默、微笑以对,化干戈为玉帛。他们就是在这种磨合、契合中走过来的。父亲也有脾气爆发的时候,这种情况极少,一般是在我们做错事情的当口。在我们五姊妹中,大哥有点倔性子,父亲偶尔会说他几句。二姐是乖乖女,父亲从来没有对她红过脸。我是老三,还有四弟都比较听话,父亲很少对我们动肝火。五弟是家里的幺儿,我们都让着他三分。虽说是穷人家的孩子,但顽皮的天性还是有的,惹事挨骂还是常有的。记得有一次,五弟用石头砸了街坊邻居的瓦房,父亲得知后,破天荒重重打了他的屁股,事后又心疼了好几天。父亲和母亲忠厚诚信、与人为善的人生态度,几乎影响了我们一生的学习、生活、工作和社交,让我们终身受益。
父亲很重传统。父亲与母亲结婚后,几乎每年春节都要回仙滩为老祖母拜年,拜祭祖坟。即便是“文革”比较乱的时期,也从来没有间断过。父亲临终前,特意向我交代了一件事,就是要每年回老家扫墓,特别是曾祖父的墓。曾祖父是前清的秀才,因在当地办私塾、行医,功德和口碑都很好,所以地方政府又给他加了廪,称为廪生,每月朝廷都要发给少许俸禄。1911年,正值中年的曾祖父,雇了一名书僮,挑着书箱笔墨,徒步赴京考取功名。刚走到四川和陕西交界的广元府,闻听辛亥革命爆发,清朝政府被推翻,科举被废除,于是就打道回府,继续从文从医,直到仙逝。曾祖父祖母合葬的墓,在离仙滩10多里路的姚坝凹店子,多次被盗墓。2010年以后,因自贡、沿滩城市工程建设,先后迁了两次。每年清明,我都要遵从父命,上山祭扫,从未间断过。在仙滩街上,算起来我的辈分比较高,码头渡口那位撑渡船的艄公,60多岁了,头发花白,还叫我叔公。每次回去,他都这么叫,当时我一个几岁、十来岁的孩童,感到很不好意思。父亲说,他虽然辈分小,但他是老人,要尊重他。春节回老家,除了拜敬老祖母、走亲戚、上坟祭扫外,我们几姊妹最开心的事,就是老祖母要给压岁钱,大伯要给我们讲故事,我们也可以与堂兄姊妹一起吃团年饭、放鞭炮、划甘蔗、唱大戏等。在外玩耍的时候,父亲总是叮嘱我们要孝敬老人和长辈,懂得礼数,不要惹祸。
父亲最喜爱钓鱼。他没有其他更多的兴趣爱好,唯一对钓鱼情有独钟。那时我们一家七口人,家境贫寒,日子过得紧巴。他钓鱼,一来可以缓解缓解工作疲劳,二来可以弥补家用打牙祭。每次父亲钓鱼,我和两个弟弟就像跟屁虫似的,吵着闹着要去,跟的时间长了,钓鱼就无师自通了。那时候,父亲在县食品公司商业储运股工作,长期驻扎在内江市的椑木镇火车站,负责公司货物的铁路、公路运输。他经手的货物不计其数,但他从不动歪脑筋。他曾说过,公家的东西不能动半分,不然就脱不了爪爪。他基本是半个月回来一次。他一回家,我们兄弟几个跑前跑后,是最快乐的时光。邓井关镇,是滏溪河上一个重要的水陆两用码头,曾繁荣一时。河水上源自荣县旭水河,下汇入长江重要支流——沱江。自母亲调邓井关医院后,父亲回来有时到离拦河堰坝不远的回水沱垂钓,那里鱼肥个大。但更多时间在松毛山和青龙背两山之间形成的峡谷小河里垂钓。那里人静水静,两边绿树成荫,水草茂密。我们的主要任务,就是帮父亲挖蚯蚓、穿鱼饵、摘上钩的鱼、提鱼篓。父亲钓鱼技术好,有时要钓好多,我们也忙得不亦乐乎,晚上自然就有口福了。记得“文革”时期,朗读、背诵毛主席语录风行天下。在我们去钓鱼的路上,刚出镇口有一马车站(邓关至富顺),镇上的红卫兵在此设置了一道关口。凡通过此地的人,不论老幼妇孺,都要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,才能通行。每次父亲都背“凡是敌人拥护的,我们都要反对;凡是敌人反对的,我们都要拥护”。我们就背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”。每次我们都能顺利过关,满载鲜鱼而归。后来,我们随母亲工作调动搬到县城郊区医院居住,几年后父亲也退休了。美丽的沱江河畔和附近的几条小河,便成了他大展身手的钓鱼战场,乐此不疲。后来,我们工作的工作,读书的读书,只偶尔陪父亲钓一次鱼。回想起来,陪父亲钓鱼,既娱乐了我们的身心,也培养了我们的静心、耐力、坚韧和信心,在以后的工作中大受裨益。
父亲的叮嘱很简单。父亲的语言就像他做人一样简单朴实,话语不多,跟我们交流也少,但很实际,很受用。一般是在非常特殊或者很重要的事情发生时才说。记得1972年我从富顺一中初中毕业,按照政策我可以读高中。可临近开学了,一直未收到入学通知。母亲焦急万分,东奔西走,才闹清楚就读学校是按居住地划分,我应该读褔源灏第二初级中学的高中。原学校未把我的学籍转过去,所以两个学校都没有发通知。母亲和父亲着了慌,又是托人又是亲自登门,找到县教育局和两边学校,终于在开学的前一天,拿到了入学通知。一家人欢天喜地,父亲只说了一句话:“读书的事差点黄了,不要丢脸哈!”话语虽短,殷殷之情溢于言表。读书期间我当上了班长,学习成绩也不错。1974年8月,我刚刚高中毕业,就加入了上山下乡的知青洪流。母亲边流泪边嘱咐,父亲在旁边帮我准备锅碗瓢盆,说:“当农民也有出息,行行出状元!”下乡期间,我积极投身学大寨改田改土突击队,起早摸黑,吃苦耐劳,被团县委表彰为“先进团员”。1976年我应征入伍,家里人送我上车,母亲拉着我的手,千叮吟万嘱咐,父亲也只说了一句:“当兵就要当个好兵,不能当怂包蛋!”我在千里风雪青藏线从戎11年,入了党提了干,还多次立功受奖。1987年我转业到富顺检察战线,2002年又赴荣县检察院任职,老父亲给我说了同样一句话:“要谦虚,要对得起那身衣服!”我谨记父训,务实真干,多次受到省市和最高人民检察院表彰奖励。多少年来,父亲简短而朴实的话语,寄予了我们多大的希望和父爱!这些话,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,始终陪伴我风雨兼程一路走来。今年3月,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的要求,市检察院为我们从检30年的检察人员颁发了荣誉证章,可是父亲母亲已看不到儿子光荣佩戴的那一刻了。但我可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,儿子没有辜负你们!
这就是我的父亲印象!断断续续写完这段文字,已经是初夏了。在这个多雨多情的季节,我的怀念如雨丝般绵长!只愿父亲母亲在那边一切安好,乐享逍遥!
(作者:王德利)